有一位伟大的教授说,吉安这个地方是让文人匍匐而至的地方。这表达了他对这块地方人文的景仰。
其实,吉安还是一个能让人挺直腰杆的地方,因为这里是《正气歌》的家乡。我想到福建将乐,将乐环境很不错,它打出一个口号,说这个小城是可以深呼吸的地方,说这个地方可以洗肺。吉安怎么不能洗肺呢?吉安环境多好啊,其实吉安这个地方,不仅可以洗肺,尤其可以洗心。青原区举办文天祥诞辰780周年的纪念活动,可是并没有放在青原区,而是放到市里来了,在市委、市政府的一个庄严的会堂举办这样一个纪念活动,我觉得这反映了一种深刻的文化现象。《正气歌》真是一笔财富。
这里我想讲两个案例给大家听听,我再来谈我要讲的讲题上去。第一个案例是浙江的宁海县,他们翻开徐霞客游记,发现徐霞客游记里面第一篇叫做天台山游记,头几句话:“癸丑之三月晦,自宁海出西门,云散日朗,人意山光,俱有喜态。”他自宁海出西门到哪去呢,到天台山去。癸丑三月晦,一算这个时间是1613年5月19日,他们就抓住了这个东西大做文章,通过全国政协居然把5月19日搞成了中国旅游日,就这一句话。现在浙江每年都要搞开游节,叫天下旅游,是宁海开游的,是首游地。而且从此以后他将这个符号深深的刻在他的城市里面,变成他城市建设的一个亮点,这个了不起。后来他们又主导着要把这个事情进一步放大,就探讨怎么样把徐霞客线路来进行申遗,后来我们参与了这个活动,觉得这条线路应该是我们中国人开辟的一条科考线路,它是非常有意义的。如果说把他作为文化线路向世界遗产组织去申报是有希望的。现在我们在寻找标志地。当然吉安也是徐霞客重点考察的地方。这个工作通过全国政协提案,得到了国家文物局和国家旅游局的大力支持。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案例。我再说一个案例,可能会给我们的启发更深一些。河南嵩山,文化遗产众多,非常非常的密集,怎么办?申遗。因为申遗是一个价值的认定,你把它申报到世界遗产的话,那就是世界性的价值。于是乎他们就把嵩山的众多古建筑,从汉代以来历代的古建筑打包成嵩山历史建筑群来进行申遗。但申报后觉得还是需要斟酌,有一群智者、申遗专家们就在那里考虑:作为一个遗产它应有普遍突出价值,这个普遍突出价值到底怎么来诠释?有历史建筑的地方太多了,它究竟承载了什么?他们后来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理由,而且这个理由是完全站得住脚的,叫“天地之中”,他说天地之中这个概念不仅仅是中国人古老的一种宇宙认识,而且登封和嵩山,到那个地方去封禅、去朝拜的历代帝王有70多位,而且可以找到许许多多与中道思想的联系,“中”就变成中国人的一种哲学观念,一种思维方式,是中国文化中具有鲜明个性的概念。于是乎,“天下之中”就将这批建筑带活了,最后在2010年申报成功,成了世界文化遗产。
“天下之中”可以成为遗产申报,那么《正气歌》和正气的概念会怎么样?正气这两个字固然不是文天祥发明的,它的由来很久很久,它涉及了中国人对宇宙的认识。中国人,有元气之说,认为气构成了宇宙万物,天地就代表了阴阳二气,天为最大的阳,地为最大的阴,也就构成了我们中国文化观念里面的一个重要认识,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认识,中国人才会产生民胞物与的观念。什么叫民胞?民胞就是生活在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是同胞兄弟姐妹。我们如何对待自己的同类,如何认识自己的同类,这是一个重要观念,如果我们连这个观念都建立不起来,那我们就混居于群兽之中。中国人因为有民胞物与的观念,所以我们才会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,所以天地就会变成我们最重要的符号,这是从气的学说过来的。气不仅仅是构成宇宙万物的物质原料,气还是构成人的生命体征的重要的物质能量,所以我们在中医里面常说到人的气血、气脉、气心、气色,甚至五脏六腑,都和气有关,有肝气,肾气、胃气、脾气等等。气畅了很好,气顺了很好,气和也很好。它是中国人认识问题的一个重要概念。所以文天祥的正气歌里面会讲:“天地有正气,杂然赋流形。”这个正气它可能会变,变化成形形色色的样子,它会化出万事万物来,包括人类在里面。从“下则为河岳,上则为日星。”我们知道,宇宙观就从这里而来。这里和嵩山所认识的天下之中其实是有联系的,中和正是有关系的,是不是?到北京你去看看,乾清宫里挂的就是中正仁和。由天道、医道延伸到人道,人的精神有气概、气节、气韵、气派,有才气、有勇气、有智气、有豪气等等,都跟这个气是相关系的。正气不张,邪气入侵,那就要出问题了,所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来,正气不仅仅是《正气歌》里面的内容。《正气歌》里的内容其实反映的是更大的内容,那就是中国文化中的核心观念。任何一种东西是有可能找到它的象征物的,“中”最后变成了河南的一个象征物,河南最重要的一个符号是什么?那就是中。中州,天下之中,连说话对不对,他要说“yes”的时候,他就说“中”,“中”那就是中,把中都延升到生活里面去了,成了一种生活方式。
我说这是一种生活方式,我写《学府风标》这本书的时候就发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,抗日战争的时候,也就是1940年,国立中正大学是在泰和的杏岭组建的。浙江大学其实也撤到这儿来了,因为泰和这一带在抗战时期它是前线的后方。在国立中正大学里,首任校长胡先骕先生将《正气歌》规定为全校必诵的诗篇,师生每天都要读一读,每天都读,他亲自给诸生训话,他论证说,“中国是一定可以战胜日本的,为什么?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,我跟日本天皇是同学,他的成绩比我差远了。”当我们到民间走一走的时候,我们发现《正气歌》变成了一种民俗现象,不少的家庭会把《正气歌》作为中堂挂起来,代表正气坐镇而邪气难入。什么是文化?文化就是人类特有的生存方式,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生存方式、文化模式,中国人有中国人的文化模式。吉安这个地方,他真的成了《正气歌》的家乡,文天祥的名字几乎就和正气画上了等号,作为正气的一种符号,我相信在全国是没有任何人去跟它争议的,在文天祥这个人物身上为什么会产生这样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,这真是很值得我们深思的。
早在1981年的时候,我写毕业论文,我的老师黄长椿就给我提出了一个选择:江万里。因为当时很多人不知道江万里。老师们引导我去写作江万里,我最后把《江万里纪年》给做出来了。做这个课题的过程,让我了解了很多。一个地方,一个好的太守,他不仅能改变一个地方的面貌,还可以敦醇一个地方的风俗,改变一个地方的文化。江万里是淳祐元年(1241)作吉州知州的,他到了吉州以后就看到白鹭洲,我后来发现“白鹭洲”就是江万里命名的。他见城外白鹭洲郁郁葱葱,就借李白的一句诗“二水中分白鹭洲”,给它命之为白鹭洲,然后在上面建一个书院。书院一旦建起来就不得了。白鹭洲书院建起来以后,他亲自为诸生讲学,“载色载笑,与从容水竹间。”并且聘请欧阳守道作为首任山长。江万里是个什么人,文天祥是把江万里和欧阳修相提并论的,他还说江万里是“都范马之望于一身”,说江万里是范仲淹和司马光两个人的威望融会在一个人的身上。刘辰翁又说过这样一段话:“自斯文一变而至欧公,再变而至先生,而先生又以身殉宇宙,以云始终,虽康之山、番之水,同光而共洁,而其道隐然增鹭洲之重,与欧公而并。”也就是说他和欧阳修是可以比肩的。他说:“其好士似欧公,论谏似欧公,变文体似欧公,而又得谥似欧公”。文天祥得江万里的栽培非常深厚,所以他自称自己是“某在门墙诸孙辈行中,而所以蒙钧天造就,知爱绸缪,独出乎诸生之右。”说自己得到江万里的眷顾很深。
在咸淳九年(1273),江万里从福州转到潭州,同时文天祥也被任命为湖南提刑,这师徒两人见了面。见面的时候,江万里有76岁,这位老臣已经预料到了南宋的最后结局,他给文天祥这样说:“吾老矣,观天时人事当有变,吾阅人多矣,世道之责,其在君乎!”这是江万里在一定意义上一个重大的托付,是一个庄严的托付,一个老师把一个国家的大任托付给他,所以文天祥后面起兵抗元。你想想看有没有这个因素呢?我说有,我为什么说有,因为后来江万里投“止水”自杀之后,他曾经集杜诗,哭祭古心先生:“星折台衡地,斯文去矣休,湖光与天远,屈注沧江流”。写得非常悲壮。在大都狱中的时候,他回忆往事,在《纪年录》里写道:“公家番阳,城陷,义不辱,自沉而死,予洒血攘袂,颠沛驱驰,卒以孤军陷没,无益于天下,追念公言,輙为流涕。”追念公言,追念江万里的话,难道我们不能找到这里面的联系吗?一个白鹭洲书院,能够将正气在这里传播开来,而文天祥是以一个群体的形象出现。
王炎午为什么写《生祭文丞相文》,你可以想想看,这意味着在整个乡民里面人家都懂得正气。正气在一个地方形成为群体性的文化现象,我们把他看成是一个民族的文化现象。如果我们这样去看的时候,就发现在这里可以找到很多跟正气相关的符号,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中国来作一次系列文化遗产的申报呢?那毫无疑问庐陵首当其冲。吉安这个地方是可以挑头的,当然也包括北京的那个文天祥祠,可能有众多的这些遗存,那么如果把这些遗存纠合起来,研究、发动,有没有申遗的可能,我们想想看,比代一下“天地之中”,我觉得值得研究。正气不张,就出问题,一个国家就会出问题,一个民族也会出问题,各个领域里面出的问题,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文化出了问题,正气不张,邪气横行。正气的价值是有世界性的,世界只要有霸权存在,正气就无法伸张。
现在中国的确崛起了,中国通过这些年的发展,我们解决了挨打的问题,我们也解决了挨饿的问题,我们还没有解决挨骂的问题。中国大胆的把我们的文化张扬出去,尤其是我们和正气相关的文化概念,孔子所说的“己所不欲、勿施于人”,就是正气的价值。正气是有世界性的,我觉得我们应该这样来思考问题。这个活动不仅是在青原区的层面,上升到我们市里的层面,甚至有可能上升到国家层面,如果真正它能上升到国家层面,放在咱们吉安来举行,那将意味着什么?如果展开来说,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多诱人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