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志远
文天祥可歌可泣的故事,应该说大家都耳熟能详。我第一次读文天祥的小说,是一本很厚的小说,初中一年级的时候,一个同学在学校借的。我看到以后,跟他借,他不肯,于是,课外活动的时候,我就趁他不在,从他的书包里将书“偷”走了。然后我给他留下一张纸条,我说:“这本书我带走,明天一早还给你。”我一个晚上把它读完。从此以后,对文天祥这个人有非常真挚的感受。我觉得小的时候能够读一些正能量的书,对我们这一辈子的教育是非常大的。
前年央视百家讲坛,要讲一组《中华故事》,其中第一篇叫作爱国篇。他们找到我,因为知道我是吉安人,文天祥的同乡,我说你们找的太对了。我去讲了,而且通过讲这一次,文天祥对我又是一次生动的教育。一个书生,朝廷已经投降了,太后已经投降了,皇帝也已经投降了。如果不包括文天祥第一次皇帝命令他勤王,只说他自己组织军队抗元,四战四败,所以我想如果还有第五次,他还有第五次组织,就算完全没有胜利的希望,没有后方的支持,也没有友军的配合,就是靠着这一腔热血,靠着这一股正气去战斗,还有那么多人跟着他。当然,绝大多数是我们吉安人,绝大多数是江西人,就认他的人格魅力,跟着他,为他而战,为他而死。特别是两次有人冒名顶替文天祥,这个冒名顶替跟我们当代的冒名顶替绝对不一样,我们当代的冒名顶替有顶替别人的名字去做干部的、去进高校的,而这个冒名顶替,是冒名顶替文天祥去死的。就在永丰空坑,第一次被元军打散,元军为什么不追他,因为他们已经抓住了“文天祥”,有一个他的部下,就自称自己是文天祥。实际上他是朝廷派到文天祥督府军中的监军,监军和文天祥能够有这么好的关系;在中国历史上,监军都是和主帅搞不好关系的,可他完全是冲着文天祥的人格魅力。第二次是在广东的海丰,文天祥被俘虏了,结果对面碰到一伙元军也抓了一个“文天祥”,结果两个文天祥见面,真文天祥说自己才是文天祥,假文天祥也说自己才是文天祥,当然元军很快就识破了。文天祥这一次被俘虏。有这么多人为他而战,为他而死。真是靠他这一股正气。
我说他是留了中华生存的一线正气,养了中华留下来的一线正气。安福县王炎午,写了一篇很有意思的千古奇文。文天祥还没有死,他竟然生祭文天祥,还唯恐文天祥看不到,从赣州到南昌沿途只要有码头、有客栈、有庙宇,他就把他那篇祭文贴在上面。列举了文天祥多种不该活的理由,列举了文天祥多种应该死的理由,就唯恐文天祥不死。什么原因?文天祥如果一投降,整个汉族一点面子都没有了。我们整个吉安一点面子也都没有了。可以说那个时候中华民族的面子,中国人民这一股正气就维系在文天祥身上。但是,文天祥没有死,文天祥也不投降,所以他保住了这么一股正气。
我这里跟各位交流另外一个想法,文天祥这股正气能够延续下来,我们纪念文天祥,不是仅仅汉族在纪念他,和蒙古族的大气也有直接关系。我们想想看,文天祥被俘虏以后,元兵没有虐待他。如果虐待他,像国民党那样,用辣椒水,用老虎凳,我们文丞相该怎么办?我不知道。所以整个元朝上上下下,也被文天祥这股精神所感动。还有那些投降了元朝的官员忽悠忽必烈。忽必烈问南朝的人物哪个第一?大家都说文天祥第一,就像北方的耶律楚材一样。忽必烈对耶律楚材是最佩服的。所以文天祥还没有到北京,忽必烈的脑子里头就觉得又有一个耶律楚材出现了。这个先入为主很重要,加上文天祥一表人才,忽必烈一看,这才是南朝的宰相,如果现在投降,该当什么官给什么官,丞相、中书令、枢密使都可以,希望你成全我的意愿。所以我有一个观点:什么叫作英雄惜英雄?什么叫作好汉惜好汉?尊重别人的意志,不强迫你的意愿,这才是英雄惜英雄,忽必烈是伟大的英雄。文天祥也是伟大的英雄。文天祥不投降,忽必烈不勉强,成全他,杀了他。这是敌对关系,但是景仰他、佩服他。这是一种人性的本性。所以说,从人性的角度说,忽必烈给予文天祥崇高的待遇。
祭祀文天祥的文丞相祠,首先不是我们汉人建的,那是蒙古人建的,元朝建的。所以元朝能够统一中国,能够维系中国一百年的统治不是偶然的。中华民族是一个多民族的统一国家,这个不是偶然的。说到这里,我想到另外一个事情。有人说:“崖山之后,无中华。明亡之后,无汉族。”有记者问我,你怎么看?我跟他们说,当南宋灭亡之际,当明朝灭亡之际,那些有志之士,不单是死的心都有,无数的人,都为这个政权去殉死。我们江西不但有文天祥,还有谢枋得,全家13口,全部殉难。顾炎武在明亡以后说了一句话:“一个朝代的更替,有亡国之说,有亡天下之说。”那么明朝的灭亡是亡天下,所以他说: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”当日本人打下整个东部中国和中部中国的时候,留在云南昆明的西南联大的教授、学生,也提出崖山之后无中华,明亡之后无汉族。但是,任何一种口号都是有他的特定的语境,在那个时候是完全对的,他是呼唤民族的意识,呼唤这种不做亡国奴的意识。但是中国发展到今天,一个多民族统一的大家庭延续、壮大到今天,如果还有人拿这个来说事,不是不懂事,就是别有用心。因为蒙古族的很多部分,已融入到中华民族大家庭,满族的很多部分也融入到中华民族的大家庭。范文澜先生说了一句很精彩的话,满族入主中原,是带来了巨大的嫁妆。清朝建立给我们中国带来了什么样的嫁妆?整个内外蒙古,整个东三省,整个新疆是清朝带过来的。民族团结极其重要,所以我跟很多朋友说,在当今我们如果再去拿这个来说事,不是不懂事就是别有用心。但是这句话仍然可以不断的警醒我们,警醒我们有备无患,警醒我们居安思危、警醒我们在纪念文天祥的时候,不只是停留在文天祥的正气歌,停留在文天祥的留取丹心照汗青,而是如何把我们当代的国家建设得更好。我们的执政党,如何真正成为我们的执政党,我们的政府真正地成为我们人民的政府,人民如何和党同心同德,如何来避免文天祥的悲剧重演,我觉得这才是我们今天研究文天祥、弘扬文山精神最应该考虑的。我们要发展壮大,要强大我们的国家,就要弘扬文天祥的正气,要建立起很好的国家制度,让每个民族和我们的国家同心同德,这样的话,如果一旦有强大的敌人再来侵略我们,就不至于出那么多的汉奸,我们才能够防敌于国门之外,中华民族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。
(作者系江西师范大学教授、博士)
摘自《不愧庐陵》